在徒步的时候突然想到,在《伊利亚特》中,似乎荷马一直没有提过希腊联军的后勤问题。到家就让Gemini帮我deep research了下看看,虽然Gemini有点过度发挥(但也比perplexity好多了),却也指出了一些不错的文本证据。比如这里,在第七卷结束:
有许多船只从利姆诺斯岛运来酒浆,
那些船只是伊阿宋的儿子欧涅奥斯,
许普西皮勒给士兵的牧者伊阿宋生的
孩子派去。伊阿宋的儿子把一千坛酒
交给阿特柔斯之子阿伽门农和墨涅拉奥斯。
长头发的阿开奥斯人从船上买到葡萄酒,
有的是用青铜,有的用发亮的铁,
有的是用皮革,有的用整队的牛,
有的用奴隶换取,准备欢乐地饮宴。
简单刻画了一次航海贸易,阿开奥斯人可以用手边有的物品(部分应该是战利品)去交换美酒。相对于擅长农耕与驯马的特洛伊人,作为擅长航海的希腊人会有这样的贸易并不奇怪,也许奇怪的反而是为什么只提到了这一次。另外就是第九卷中,阿喀琉斯提到的:
我曾经从海上劫掠人们的十二座都城,
从陆路劫掠特洛亚城市我想是十一座;
我从那些地方夺获许多好的财物,
全都带回来交给阿伽门农,阿特柔斯之子;
这里劫掠也必然能带来更多的补给,以战养战。史诗开始的争执也是因为战利品的分配,足见战利品本身的重要性,除了关乎荣誉,应该也关乎生计,尽管荷马没有明说。《伯罗奔尼撒战争史》的开篇其实就提到特洛伊战争持续这么久的原因是缺乏给养,需要分人去耕种土地,以及继续劫掠,导致希腊联军人手一直不足。
从文本的证据以及古代的历史学家的分析,我们也许能得出当时的补给依靠三个来源:贸易、劫掠和就地耕种。以现代的视角来看,战争的后勤补给非常重要,荷马为什么不着重刻画这些呢。
也许是因为荷马其实不懂,就如同荷马其实不太懂战车的用途一样——《伊利亚特》中战车如同出租车而不是坦克,负责运送英雄到达战场,但是英雄之后就跳下战车开始徒步战斗。也许作为一个吟游诗人,荷马所继承的素材就完全没有这些相关的, 他自己也没有对应的经历,那自然很难写出相应的段落。当然,这其实是个考古问题,需要更多的资料。
又或许这是一种刻意的选择,就如同荷马所描写的战斗与死亡——常规的战斗被简化,视野聚焦到英雄之间的对决中,对决也总是那么迅速:英雄要么暂时受伤立即恢复(也许是在神的帮助下),要么黑暗笼罩了他的眼睛迎接光荣的死亡。这里不存在最常见的那种中间状态,试想一下,要是大埃阿斯伤口感染导致发烧需要卧床三周,或者狄奥墨得斯手臂断了需要静养半年,对于英雄叙事是多么累赘。与此类似,在吃喝问题上,《伊利亚特》需要专注的方面是仪式化的宴饮,而不是无聊庸常的后勤补给。
反观《奥德赛》其实也很有趣,荷马经常描写奥德修斯的饥饿,在奥德修斯自己的叙述中也是:
不过我虽然痛苦,还是请让我先用餐。
无论什么都不及可憎的腹中饥饿
更令人难忍,它迫使人们不得不想起,
即使他疲惫不堪,心中充满愁忧,
有如我现在尽管心里充满了愁苦,
它们仍命令我吃喝,忘却曾经忍受的
一切痛苦和不幸,要我果腹除饥饿。
在归途中,食物的补给是很重要的问题,食物几乎出现在大部分冒险情节中——要么是危险本身以食物的形式体现(洛托斯花、基尔克的宴请),要么是船员们被当作食物(独眼巨人、莱斯特律戈涅斯人),要么是因为难忍饥饿导致了冒犯神灵(赫利奥斯的牛),要么作为背景存在(求婚人的宴饮、假装乞丐乞食)。通过不断地对饥饿与肠胃需求的强调,将人类最基本的生理需求转变为一种叙事引擎,荷马让听众与奥德修斯产生共鸣,使得生存这一主题更加可感,与伊利亚特中的神性形成对比。通过不停地自称与使用“食谷者”/“食面包者”这一称呼,奥德修斯一直在强调自己凡人的身份,难怪会拒绝卡吕普索关于永生的邀请。